【哨向】天梯|薄暮晨星(16)

十六  抗议(上)

 

黄少天在草丛里蹲了将近一整夜,他把终端包在衣服里,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时间,思忖着那辆没牌的货车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。

他从草丛里站起来,擦了一把身上沾到的露水——史塔瑞厂房周边控制湿温度的AI和外界的气象局AI好像并不联网,一年四季都维持着差不多的水平,哪怕外面春寒料峭,这里的草木都是郁郁葱葱的,事实上自从粒子墙建立起来之后,整个世界都仿佛一个巨大的暖棚,AI和人工程序控制着温度湿度,根本没有真正意义的春天。

史塔瑞周边的树林像是有点年头,树冠巨大,头顶的树叶浓密茂盛,即使是卫星抓拍也无法了解里面的模样。除了主路,无人修剪的野草及腰高,黄少天可以轻易地在其中藏身。

自然生长的树林显然无法让两个层次的植被都茂盛生长,一旦树冠遮住了阳光,野草就会死亡。只有在人工的条件下,这一切才成为了可能。

从年假结束之后,他和徐景熙已经断断续续地在草丛里蹲守了几周。他们发现,那辆没牌照的货车并非每晚都来,来的时候一般是周一,周三或者周五,也并非每周的周一、周三和周五都来。

“黄少,你觉得这能作为线索让我们查下去吗?”徐景熙拿着日历,在今天的日期上面划了一个叉。

“你问我我怎么知道,”哨兵坦然地摊手,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摸摸下巴,“这车肯定要从有人的地方开过来。会不会是因为要从市区里走,是因为限号了?所以只能一三五来?”

两人一想顿时觉得很有道理,为了新线索大受鼓舞,连忙把二四六限号的车牌调出来,又通过塔的权限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监控探头对比。然而事实却证明他们还是太甜了,没牌货车的颜色和款型都相当普遍,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标志不说,靠近史塔瑞厂房防线的几个路口,监控甚至是坏的,而且因为通行车辆和行人都比较少的缘故,一直没有修理。

两人面面相觑。

“市政这不是坑人吗,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放着它不管呢。”黄少天拍案而起,愤愤不平地要给市政发投诉邮件。

可他的终端界面上忽然跳出来一条来电提醒,一看,提醒上明晃晃的三个字“喻文州”。黄少天的动作顿时凝固了,他仿佛感到有一股清凉的信息素像海浪一样汹涌地冲刷了他的大脑。

——有人深更半夜的给他来电话。

——这个人是喻文州。

黄少天的小心脏一阵狂跳,像捧着着绝世珍宝似的捧着终端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电提醒的界面,脑袋上仿佛冒起一阵青烟。他面红耳赤地往顶楼天台上跑,一边跑一边回头叫徐景熙快点睡觉不用管他。

天台上风很大,呼啦啦地吹走他额头上渗出来的细细的汗珠,他的心就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果实,随时可能掉下来。

黄少天接通通话道:“队长?”

“少天,”喻文州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来,“市区这边出了一点事情,具体的情况待会用邮件发给你,我这里人手不大够,你在史塔瑞方便请假吗?能不能抽空过来帮我一下?最好明天就来。”

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,黄少天心里的果实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地摘下,心跳一下子平稳下来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,喻文州的声音有点沙哑,好像很疲惫的样子,黄少天刚刚落下来的小心脏立刻又挛缩成一团,心疼得不行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气,待胸中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说道:“现在时间太晚了恐怕没办法和负责人请假,我最迟明天中午一定会回来。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?那个…队长你…没事吧?”

终端那边的向导轻轻地笑了一声道:“我没事,明天见。”

他还想说点什么,喻文州却已经挂断了。

黄少天回到房间里,思前想后睡不着,思想斗争了一会儿,把睡死过去的徐景熙摇醒,写了一张请假条吩咐他交给经理,自己则草草带了一点东西,高价叫了一辆出租车半夜把他从史塔瑞接走。

想到喻文州可能在某个地方疲劳的工作着,他简直一秒钟也睡不着。

通宵出租从市区开进来要多久,黄少天就在楼下的草丛里站了多久,直到坐进车里,看着史塔瑞厂房周边的树木不断地往后倒,天上的光源发生器闪着一点光亮,他想起新年时候和喻文州一起在景观河上看到的萤火虫,它们闪着光芒在河面上飞行,那才是真正的星星。

等他坐车到市区的时候,天都快亮了,虽然时间还早,市区的街上却已经有很多行人。黄少天一晚没睡,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,但他精神特别好,感觉自己还可以精力充沛地工作数十个小时,只要让他呆在喻文州身边。

他让出租车停在临时据点之外两条街的地方,避开行人徒步朝着临时据点里跑。终端里还没有邮件发过来,显然喻文州没有预料到黄少天会熬夜往市区这边跑,却也证实了蓝雨的队长现在很忙。

临时据点里只有郑轩在他们开会的桌子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,看起来很忙的样子,他听到开锁的声音,抬头一看发现是黄少天,立刻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。

“真是速度啊黄少!”郑轩站起来帮他把行李拿下来放到房间里。

黄少天水都来不及喝,一进门就问:“队长呢?”

郑轩叹气:“队长可辛苦了,昨天晚上给你电话完,立刻去了塔里连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,现在好像还没下来。”

“出什么事情了?搞得这么大的阵势。我从史塔瑞的郊区那边跑过来的时候感觉街上人都多了不少,我还想难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要放假呢。”

“哪有什么放假,是抗议游行啊。”一说到这件事,郑轩就不住地摇头,“黄少你人在史塔瑞,不知道市区这边已经乱成什么样了。最近哨兵暴走伤人的报道比较多你也是知道,前两天比较惨,有个哨兵当街暴走,地点人口密集,交通也比较拥挤,我们的车子和人都很难进去…结果估计你也能猜出来。”

“无关人员的伤亡比较多?”

“七个重伤,两个死亡,直接受伤和踩踏受伤的伤员快三位数了。有一个路人用视频拍摄了全程,发到了网上,视频中的暴力血腥略,总之现在民众的情绪不大稳定,正在游行表达对塔的抗议。”

“游行有什么用,他们的诉求是什么?所以今天早上我看到街上那么多人其实都是出来游行的?”黄少天不免咽了口唾液,“这个数目也太夸张了吧。”难怪喻文州半夜给他电话说塔里人手不过希望他能过来。

“他们要求NG把青铜计划确立为政策上的失误,取消塔的特殊地位和待遇,把所有觉醒的哨兵作为暴力犯罪的高危人群严密监视起来。”

这无疑是符合普通人立场的非常强烈而激进的诉求,黄少天听完后却有些发懵。

他从小生长在青环区,从骨子里对特权阶级看不顺眼,哪怕他自己有条件成为那样的特权阶级,他也希望做一个普通人,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努力换取生存物资和社会地位。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魏琛把他保护得太好,以至于这个年轻的哨兵在行为上老道,内心深处却隐隐怀抱着一种十分理想主义的愿望。他厌恶哨兵们蔑视“沉默者”的行径,一直站相对弱势的普通人一方,却从未想过普通人对于哨兵会是这样的态度。

入冬不久的时候,叶修曾经在图书馆里告诉过他:“一旦和塔里的人有接触,就要做好进入塔的准备。”

他看了一眼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郑轩,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忽视心底那种深刻的不同于对待宋晓时的认同感。沉默者永远不会知道哨兵在暴走的时候承受着怎样的精神折磨,犹如哨兵在暴走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他的拳头下面沉默者的痛楚。

黄少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,随意地拉开凳子在上面伸开腿瘫坐着:“我大概了解了。队长去新闻发布会之前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部署?”

“暂时没有,不过发布会应该快结束了。”

见不到喻文州,黄少天的困意从四肢百骸中冒出头来,他给喻文州发了邮件告诉他自己身处临时据点,趴在桌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。

等他听到自己的精神体吱吱地叫着再睁眼的时候,黄少天发现自己睡在一辆熟悉的轿车的后座上,布丁仓鼠在真皮坐垫上上蹿下跳,前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在开车,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喻文州注视着窗外的专心致志的脸,还是仰视的视角。脖子下面有软软的东西垫高,他好像睡了有一会儿,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——他睡在喻文州的大腿上,这个认识吓得黄少天差点从后座上翻下去。

“少天醒了?”喻文州扶着他坐起来,又递给他一片撕开的湿巾擦脸。车厢里环绕着喻文州清凉的信息素,黄少天睡了一觉浑身轻松,视野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晰了。可喻文州的侧脸看起来却好像苍白了许多,温和的眼睛下面有一层盖不住的青黑色。

“开车的是李远,也是蓝雨行动队的人。”喻文州解释道,“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市政所在的大楼。”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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